王海石記憶猶新:“每次查房的時候,她那種求生的欲望,希望醫(yī)生能把她挽救過來的要求,直勾勾地看著我,太強烈了,我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這位百草枯女病人在病床上熬了整整20天,在這20天里,她數(shù)次對醫(yī)生表示,“你們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哪怕讓我現(xiàn)在就撥一千萬過來,我也決不含糊,不管花多少錢,傾家蕩產也無所謂,只要治好我,什么條件都答應。”
可惜,錢買不了命。
最后一天,在她神智完全清楚的情況下,王海石將所有的氧氣都打開,眼見著她張大口使勁地喘啊喘,活活地憋死了,拋下丈夫和兩個十多歲的孩子。
五、小宇
來自江西26歲的小宇是一名“服毒劑量大”的百草枯病人。
“從床上到地板上,都是臭味,都是吐出來的東西,流了一地,她靠在床邊,閉著眼睛流眼淚”,事隔三年,小宇的家人覺得那一幕似乎發(fā)生在昨天。小宇的媽媽最后一次見到她是晚飯前,她在滿屋子充盈的飯菜香中一邊拿著手機講電話,一邊默默地走上閣樓,便再也沒有下來。
開飯了,一家人圍坐在桌前,笑著叫小宇下來吃飯,無果。小宇媽媽扯下圍裙,上樓看到了開頭那一幕。家人趕緊將小宇送到地方醫(yī)院洗胃,地方醫(yī)院的醫(yī)生檢查過后認為“無大礙”,便讓小宇一家回家休息。
當時,還沒有人知道小宇喝的是百草枯。當天夜里,小宇開始發(fā)作,對媽媽說嘴里“燒得慌”,隱隱地有種刺痛感。困倦的家人們相信醫(yī)生說的“無大礙”,給小宇倒了一杯熱水,催促小宇多喝水,喝完趕緊睡覺,睡一覺就好了。小宇繼續(xù)撐著,挺到了第二天凌晨,情況糟糕起來。
家人將小宇送到南昌某附屬醫(yī)院,醫(yī)生試圖弄清楚小宇喝的究竟是什么,但這時候小宇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喝完了“一小瓶”。她的家人跑回家找了很久,終于在屋外墻角的草叢里找到一個空的小農藥瓶,瓶身印著“百草枯”,小宇家人找到瓶子的那一刻舒了一口氣,認為既然找到喝了什么藥,那小宇肯定有救了。
但是,醫(yī)生一句“無解藥”的答復,讓小宇媽媽差點暈倒。而這時候,距離她喝下幾乎一整瓶百草枯,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百草枯肆虐地在小宇身體里游走、侵蝕,她的肝臟、腎臟、肺部均出現(xiàn)了損傷,其中包括肺纖維化。
省醫(yī)院的專家觀察幾天后束手無策,建議小宇家人放棄。但是,小宇在此刻顯露出強烈的求生意志,每天都對自己、對家人說著鼓勵的話,她對家人說:“只要樂觀,一切都會好起來”。家人被其感染,面對高額的醫(yī)藥費亦不放棄。
小宇為什么喝藥?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她在生前的最后一個電話里,說了什么話,有過怎樣激烈的心理活動。家人唯一知道的,是那個電話來自于小宇的丈夫。
從小宇進入醫(yī)院的第一天起,她的丈夫只來過一次,隨即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小宇一家面前,帶著他和小宇唯一的兩歲兒子,消失了。
在弟弟眼中,小宇“愛笑,熱愛生活,在我心中表達不出的優(yōu)秀,很照顧家人,唯一的遺憾是為愛沖昏頭腦”。多年前,小宇曾在南昌一家網吧打工時,遇到了一名在南昌讀大學的外地男孩,從此愛得義無反顧,哪怕婚后這個男孩無所事事,不去找正經工作,小宇依舊愛得死心塌地。
“我姐進醫(yī)院后,每天都對我笑,她打心底里后悔,不相信自己會死”,小宇的弟弟停頓許久:“也許這就是命吧。”
2016年,小宇媽媽再次提及女兒,眼淚簌簌落下,只說一句:“我始終牽掛。”
六、“中國百草枯之父”
“當時對自己很滿意,我感覺為中國的農業(yè)做了一件好事兒”。但李德軍后來聞悉國內涌現(xiàn)出多例百草枯傷人致死的案例時,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李德軍是山東省農藥科學研究院院長、檔委書.記,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百草枯生產技術開發(fā)團隊的帶頭人,被業(yè)內稱為“中國百草枯之父”。他帶領他的團隊率先攻克了原本只屬于先正達壟斷的百草枯生產技術,將百草枯生產工藝大規(guī)模普及中國。
1996年,時任山東省農藥研究所(現(xiàn)山東省農藥科學研究院)副所長的李德軍選中了百草枯的研究課題。當時,國內的百草枯使用完全依賴進口,售價昂貴,市場銷量遠不及其他本土除草劑。此時的李德軍剛剛33歲,按他自己的話說,“那個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