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吳嬸,我沿著一處巷子踽踽而行,那前邊的一戶人家,最是高墻大院。
莊主老了,還在榻間自顧自安寢,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幾個兒子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也沒有注意到坐在床榻邊沿的我。
我看著他一頭白發(fā),眼睛沉沉閉著,準備一巴掌呼醒他,想想又算了。
急什么,來日方長。
當年,就是這個老頭子召集莊眾,就是他提的餿主意,找童男童女祭祀河神平息水患,只因父母平時沒有“孝敬”他老人家,他就把注意打到我和蘭兒身上。
一大家子的性命,他擔得起嗎?
我起身在站在窗口,將緊閉的窗戶打開,一股涼風灌了進來。
通天河河面廣闊,能四季生風。我瞇著眼,好生愜意。
許多年以前,我和蘭兒也會這樣,晨起站在窗口,聽風,看云,玩鬧。
“你是誰?”
一個清亮又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別過頭,看見房門口立著一個小女孩兒,她著一身青色的小衣衫,那衣服拾掇的很干凈整潔。
“我?”
我蹲下來,狡黠地一笑。
“我是誰不重要,我來,是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我沉入水里,動一動身軀,將尾一卷,水面上頓起波濤滾滾。
我顯出兇相,踏著浪頭,引水進莊。
老邁的莊主領著眾人跪在莊子高臺處,不住地哀告,他身后的壯丁抬著一筐筐的雞鴨牛羊往水里倒。
我搖了搖頭,告訴眾人,我是通天河之主靈感大王,你們全莊靠水吃飯卻不知道我,平時也無供奉,此乃大不敬。
從今年起,你們每年需供奉一對童男童女與我,我免你們死罪,保你們風調雨順。
那一天晌午時分,幾個大漢一如當年,架著裝著童男童女的竹籠游向了河心。
我跟了過去,看著里面穿著青布衣衫的小女孩,用手指頭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臉蛋。
“怎么樣,我沒騙你吧,這里好玩嗎?”
竹籠沉了下去,哭喊聲也停止了。我看著他們倆的掙扎,心里不知是酸,是痛,還是別的,難以言表的感覺。
那一刻,我狂躁的恨意得到了稍稍的抑制。
我在水底修建了府邸,富麗堂皇。又打造酒池肉林,召了無數(shù)美姬,日日鶯歌燕舞,醉生夢死。
一晃過了多年。
這些年,莊里都按時獻供。每一回,那河里,那岸上的哭喊聲都重重敲擊著我的心扉,我都充耳不聞。
可久了,我心里的弦也開始松動了。
第七個年頭。
這一年,老莊主死了,我思無牽礙,潛下水底準備靜心清修不再過問湖面之事,不想,他們的供奉還是準時送到了。
這是兩個很可愛的孩子,男孩陳關保,女孩一秤金,是一對堂兄妹。
我遠遠地看著,正想著要不要把這兩個小孩送回岸上,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往常的孩子下水時必定哭哭鬧鬧,這次,居然嬉笑如常。
我湊了過去想看看情況,卻不料剛一接近,那竹籠炸裂開來,兩小孩一個化作了一頭豬,另一個化作了一只猴。
猝不及防,那只豬從背后掣出一奇異的九齒兵器,冰寒乍崩,我被生生地刮掉了一片魚鱗。
我疼痛難忍,沉入水底。
那只豬跟了過來,他一看也是水里的練家子,那九齒釘耙被他揮舞得令人膽戰(zhàn)心驚。
我取出了銅錘,迎了上去。
在南海菩薩那里十年的修為,讓我的筋骨也非同凡響。
我與那豬頭人大戰(zhàn)五十回合,終于將他擊敗。
此后幾天,那豬頭人和猴頭人帶著一個青臉人在水面幾次叫戰(zhàn),我都沒有去理睬。
我盤桓通天河七年,七年里莊子上年年被我逼著供奉童男童女,這讓他們也有了跟我當年一樣的恨意吧,不知他們哪里找來的降魔人,如此窮兇極惡地要與我為敵。
我本已沉淀下去的心,被他們又生生地攪起了水花。
夜里,星辰流轉,萬物不寂,蛙鳴蟲鳴響不停,我立于水面,右手指東南,左手指西北,口內念念有詞。
忽一會兒,一股強烈的北風刮至,這一帶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幾分,蟲兒青蛙不再聒噪地那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