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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在古代,普通人的一生會有多殘酷?

    來源:本站作者:時(shí)間:2024-04-29 09:47:28點(diǎn)擊:
    生在古代,普通人的一生會有多殘酷?

      我小娘是杞縣村郊的一個(gè)鄉(xiāng)野丫頭。

      十四歲那年,外放做官的駱宏盛路過他們村,驚鴻一瞥,看上了我小娘。

      外祖父外祖母得知女兒被當(dāng)官的看上,高興得不得了。隔天拉著板車就把她送去了駱宏盛府上。

      他們出來的時(shí)候,得了十兩銀子,回去買了十畝良田,給他們兒子娶了個(gè)媳婦兒。

      我問過我小娘,恨外祖父外租母嗎?

      小娘竟然不恨。

      她說身為女子本就無法做主自己的命運(yùn)。

      她要是沒被送給駱宏盛,也許會被送給別人。

      或許是村頭跛腳的屠夫,或許是村尾年過五十的鰥夫。

      到時(shí)候還不值十兩。

      小娘每每說起,都面露自豪。說自己值十兩呢,不少了。

      那時(shí)的我并不覺得小娘可悲,因?yàn)樵谛⌒∧昙o(jì)的我看來,十兩銀子,確實(shí)不少了。

      若是給我十兩,我可能也會把自己賣了。

      —

      我還在小娘肚子里的時(shí)候,駱宏盛就升官了。

      那時(shí)我小娘才不到十六。

      雖然懷了孩子,但身子依舊水嫩年輕。駱宏盛念著我小娘的臉和身段,倒也沒把她丟下。

      我是在馬車?yán)锍錾摹?/p>

      小娘開始發(fā)作時(shí),正在駱宏盛去南郡赴任的路上。

      在馬車?yán)锾哿艘惶煲灰,身邊只有一個(gè)半路買來的接生婆子守著。

      我出生后,駱宏盛只是例來看了一眼。

      嫌棄我耽誤了他趕路。

      剛從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的小娘抱著襁褓里的我惶恐地道歉。

      小娘說,當(dāng)時(shí)包著我的襁褓都是臨時(shí)拿她舊衣改的。

      可她依舊覺得很滿足。

      因?yàn)樗X得生下了駱宏盛的孩子,從此以后她就有了倚仗。

      小娘真是天真。

      ——

      之后幾年,駱宏盛一升再升,一直升回到了京都。

      而小娘這兩年跟著他在多個(gè)任地奔波,連續(xù)幾次流產(chǎn)。

      容顏漸老,身材漸變。

      駱宏盛被正式召回京都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對我小娘失去興趣了。

      他身邊跟著幾個(gè)年輕丫頭,都是他床上的人。

      只不過可能是記著這幾年相伴的情意,到底是沒把我們母女撇下。

      等到了京都,進(jìn)了駱府,小娘才知道駱宏盛早有妻室,并且還有好幾房姨娘小妾。

      可我小娘一點(diǎn)都沒介意,反而很高興。

      她出生以來,見過最氣派的房子就是駱宏盛在各地的官邸。

      如今的駱府,比官邸大了數(shù)倍。就算是隨手指給她的那一間院子,都比她住過的要好上太多。更何況,還有丫鬟小廝伺候。

      我小娘覺得她是上輩子燒對了高香,才能進(jìn)駱府這樣大的門戶。

      哪怕從始至終駱宏盛都沒給她任何名分。

      她在駱府,甚至連個(gè)妾都算不上。

      下人稱呼她時(shí),都只叫她“老爺從杞縣帶回來的女人”。

      而我則是“老爺從杞縣帶回來的女人生的女兒”。

      那年我已經(jīng)三歲,第一次有了名字。

      駱九,駱府排行第九的女兒。

      還是要上家譜時(shí)問起,駱宏盛隨口起的。

      連名字都如此隨意,又哪來的好日子。

      可我小娘仍舊沉醉在美夢里,哪怕自從回府后駱宏盛就再也沒踏進(jìn)過她的院子。

      ——

      小娘到底是因?yàn)楸疾鳟a(chǎn)壞了身子,沒幾年就去了。

      去世時(shí)翻遍了全身都沒有十兩銀子。

      小娘死時(shí)駱宏盛沒來。

      只有嫡母身邊的嬤嬤來瞧了一眼,喊了人來把我小娘尸身拉走。

      我原本是被丫鬟抱著的。

      見幾個(gè)婆子拿塊白布蓋了小娘的尸身就要抬走,便掙扎著下去,從衣裳里摸出幾個(gè)銅板。紅著眼眶求他們買個(gè)棺木,讓小娘入土為安。

      幾個(gè)婆子猶豫地看了嫡母身邊的嬤嬤一眼。

      這么幾個(gè)銅板,連紙錢都買不了幾茬。哪里夠買副棺材?

      像這種無名無分的女人,連小妾都算不上。死了草席一裹挖個(gè)坑埋了算是厚葬了。

      嫡母派來的嬤嬤姓常,見我倔強(qiáng)地舉著那幾枚可憐兮兮的銅板。

      終是嘆了一聲:「這孩子倒是個(gè)孝順的!

      因著常嬤嬤的一句話,我小娘有了棺木,得以尚算體面地下葬。

      我也從原來小院子里搬了出去。

      我很感激常嬤嬤。

      聽說,那個(gè)院子第二日就住進(jìn)了新人。

      是駱宏盛從風(fēng)月場上帶回來的,花了一百兩銀子。

      比我小娘值錢。

      —

      我被養(yǎng)在了嫡母身邊。

      嫡母倒不像戲文里演的那般愛磋磨庶子庶女。

      她并不刻薄,就是有些嚴(yán)肅,不愛笑。

      嫡母見到我時(shí),問了一句:「哪個(gè)院子的?」

      「就是老爺從杞縣鄉(xiāng)下帶回來的那位—」常嬤嬤憐惜地看了我一眼。「那女人前日死了,老奴看著這孩子年歲小,又不大愛說話。想必也不大會是愛擾人的——」

      嫡母看上去有些疲累,擺擺手:「養(yǎng)著就養(yǎng)著吧——」

      這時(shí)下人來稟告:「新來的那位要上好的珍珠粉,小的將庫房里的送去了。那位說是不夠,她要用珍珠粉來敷面—」

      「不過是青樓出來的賤蹄子,還真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了?用珍珠粉敷面,連咱們夫人都不敢如此奢侈,她也配?」

      常嬤嬤很氣憤。

      嫡母揉了揉太陽澩,看了懵懵懂懂在一旁的我一眼。

      壓低了聲音低斥道:「孩子面前,少說些腌臜話。」

      「不過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就隨她去吧。老爺正是對那女人上心的時(shí)候,若為了一點(diǎn)珍珠粉讓那女人得了由頭作妖,免不了又是一陣吵鬧。煩人得很,索性能清靜就清靜一些——」

      「夫人說的是——」常嬤嬤也顧忌到我在場,一邊給嫡母揉澩位一邊壓低了聲音!咐蠣斠舱媸恰郧半m是一房一房地納,但總歸都是良家女。再不濟(jì),像杞縣來的女人那樣也罷,身世倒也清白。可如今,竟是把青樓女給接進(jìn)府了?這不是叫外人看笑話嗎?」

      嫡母冷笑一聲,面上毫無波瀾:「男人素來喜新厭舊。他外放回來,自以為官途順?biāo)炷芤徊讲降翘,便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男人這骨子里,都賤得很——」

      「夫人——」

      嫡母得了常嬤嬤的提醒便也止住了話,叫來丫鬟帶我去安排住處。

      我覺得,嫡母比我小娘清醒。

      —

      駱宏盛后院姨娘小妾多,生的子女也多。

      除了幾位得寵的姨娘能親自撫育子女外,其余的庶子庶女都養(yǎng)在嫡母身邊。

      像我這般大抵是被遺忘了,才能和小娘生活這些年。

      嫡母執(zhí)掌中饋,要料理府中上下,又要打理駱宏盛后院,敲打時(shí)不時(shí)作妖的幾個(gè)妾室。

      除了自己親出的一子一女,并沒空閑管我們這些庶子庶女。

      可我們吃穿卻是不缺的,都一視同仁誰也不會苛待。

      日子倒是比以前要更好過一些。

      駱府有給長兄請夫子,其他庶子也能旁聽,只是只能站著聽。

      嫡母也給嫡姐請了女夫子教女紅。

      我和其他姐妹也學(xué),且不用站著,能坐著學(xué)。

      女夫子對嫡姐要更嚴(yán)苛一些。

      可嫡姐不喜歡女紅。

      她喜歡去偷聽長兄他們上課,還愛拉著我一起去。

      因?yàn)槲以谥髟吼B(yǎng)了一年多,卻極少開口說話,嫡姐便以為我是個(gè)啞巴。

      她喜歡一個(gè)安安靜靜不會告狀的跟班。

      于是我就時(shí)常被她帶在身邊。

      其他的姐妹都很羨慕我。

      且每每嫡姐帶我去長兄院子里聽課,身上都會揣幾塊糕點(diǎn)。

      一邊聽課一邊投喂我。

      我覺得嫡姐真好啊。

      —

      嫡姐逃課的事情終究被嫡母知道了。

      她喊來嫡姐褭n飭肆醬巍?/p>

      嫡姐始終不改,鬧死鬧活地要跟著長兄一起上課。

      嫡母拗不過她,答應(yīng)了。

      但要求嫡姐上午跟著女夫子學(xué)女紅,下午才能去聽課。

      嫡姐很高興,我很愁。

      因?yàn)榈战闱蟮漳笗r(shí)把我一并帶上了。

      我也要跟著她上午學(xué)女紅下午去聽課。

      且課上夫子還不許吃點(diǎn)心。

      虧了。

      ——

      年底的時(shí)候,嫡母被診出懷了身孕。

      已經(jīng)流連在外一個(gè)多月的駱宏盛終于回了府。

      當(dāng)他一臉喜色地踏進(jìn)主院時(shí),我和嫡姐正被嫡母拘在房里考女紅。

      嫡姐繡得歪歪扭扭,正賴在嫡母身上撒嬌。

      見駱宏盛進(jìn)來,她立馬坐直了身子,疏離地喊了一聲「爹」。

      嫡母也收起了臉上的的寵溺,神情淡淡地道了一聲「爺回來了」。

      氣氛仿佛一下子冷了下來。

      而駱宏盛猶如不知。

      笑呵呵地上前摸了摸嫡姐的腦袋:「玥姐兒都十三了還對母親撒嬌?旌偷f說是為了什么事,爹替你母親應(yīng)了你如何?」

      「爹,我今年才十二!

      嫡姐不大高興地說。

      我看的出來,駱宏盛的手按到她腦袋上的那一刻,她是嫌棄的。

      只是忍了下來。

      駱宏盛的表情滯了滯,有一些尷尬。

      嫡母的神色也越發(fā)淡漠。

      「玥兒,你們先回去吧。」

      「是,母親。」

      我跟著嫡姐行了禮。

      轉(zhuǎn)身時(shí)又突然被駱宏盛叫住。

      一間大衣兜頭罩了下來,把我壓得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幾步。

      得虧嫡姐拉了一把才站穩(wěn)。

      「去,給爺打盆熱水來洗洗腳!

      「……」

      「老爺,九兒不是丫鬟!沟漳傅穆曇魶]什么起伏!改,她是您從杞縣帶回來的,府里的九小女孩。」

      「?這……都這么大了嗎?」

      駱宏盛瞇著眼睛看了我半天,那雙被酒色浸染的渾濁的眼里滿是茫然。似乎是一點(diǎn)都不記得還有我這么個(gè)女兒。

      半響,尷尬道:「是為夫的疏忽。等明兒我去瞧瞧她和她娘……」

      「老爺,她小娘前些日子已經(jīng)病歿了!

      「……」

      我抱著駱宏盛的外衣,費(fèi)力地拖著一步步走到門外。

      都不用去看,就猜得出駱宏盛此時(shí)臉上的表情。有驚訝,有尷尬。卻唯獨(dú)不會有傷心和懊惱。

      剛離開嫡母院子,嫡姐就叫我把手里的外衣丟了。

      她藱n簟?/p>

      可我聞了聞,明明很香。

      就是香得有些刺鼻。

      第二天聽丫鬟說,駱宏盛在嫡母房里待了半夜就又出府去了。

      還帶走了歡姨娘。

      就是他花一百兩銀子接進(jìn)府的風(fēng)月女。

      嫡姐聽說后,從昨夜就不大高興的她又突然開心起來。

      和我說咱爹又要升官了。

      不僅她,其他兄弟姐妹也都很開心。

      唯獨(dú)我一臉茫然。

      他們怎么知道駱宏盛要升官了呢?

      半夜我偷偷溜進(jìn)歡姨娘的院子。

      那兒曾經(jīng)也是我和小娘的小院。

      不到一天,小院已經(jīng)空了。

      只剩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味。

      和昨晚上爹衣服上的很像。

      可我聞著聞著

      突然就覺得很臭。

      ——

      嫡母月份大了,嫌院子里孩子多,吵她養(yǎng)胎。

      就給我們幾個(gè)沒娘的庶女都指了姨娘帶著。

      帶我的姨娘叫昭姨娘。

      昭姨娘一開始不喜歡帶我。

      她沒有子嗣,也不喜歡帶別人的孩子。

      不過時(shí)間久了,見我日日不說話,不吵不鬧的,態(tài)度也緩了下來。

      她喜歡刺繡。

      她刺繡的時(shí)候,我就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

      大抵是一個(gè)人孤單慣了,突然多了一個(gè)不會吵鬧的娃娃在旁邊。漸漸的,昭姨娘也會同我說一些話。

      她說她沒有姓,在他們那兒,只有官宦名流才有姓氏。

      而她只是個(gè)農(nóng)家女,在娘家時(shí),爹娘喊她「大丫」。

      直到被我爹看中,他說她生得像美人昭君,便賜她一個(gè)「昭」字,喚她「昭姨娘」。

      我突然想到小娘。

      我從來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駱宏盛?想必如今連她模樣都不記得了,又哪里會記得她的名字?

      昭姨娘說,說駱宏盛贖歡姨娘花了一百兩,就連我小娘,也花了十兩。

      可她進(jìn)門時(shí),爹娘就要了一頭牛,就讓人一輛板車把她拉來了。

      他說她長得美,可是也就新鮮了那么兩年。

      如今也不記得她了。

      她又冷笑。

      說女人啊,值錢有什么用?

      歡姨娘值錢吧,青樓花魁年輕貌美。一百兩呢,進(jìn)了府以為能被寵上天去。

      可到頭來呢,還不是被轉(zhuǎn)送給了人。成為男人平步青云的踏腳石。

      不過是個(gè)賤籍。

      而她雖然只值一頭牛,但好歹是良家子。不會像玩物一般被隨意買賣。

      我在旁邊聽著,心想,不過都是可憐人罷了。

      —

      嫡母生了個(gè)女兒。

      嫡母有些失望。

      她原以為會是個(gè)兒子。

      不過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只沒多久就疼惜起來。

      駱宏盛只在小小女孩滿月出月子時(shí)來瞄了一眼。

      給小小女孩起名「駱櫻」。

      待了不過片刻就又走了。

      我聞到,他身上的氣味越來越臭了。

      —

      昭姨娘做了許多吃食,讓我?guī)ソo嫡姐。

      她生了一雙巧手,也熱衷于讓我和嫡姐多親近。

      我到嫡姐院子里的時(shí)候她正在發(fā)脾氣。

      因她在外游玩時(shí)與別的官家女起了爭執(zhí),來尋求嫡母安慰時(shí)反而被褭n飭艘歡佟?/p>

      恰好小小女孩醒來要找娘,嫡母就讓常嬤嬤把嫡姐帶了出來。

      嫡姐回到院子就發(fā)脾氣。

      我端著盤子等在外面,等她發(fā)完脾氣才敢走進(jìn)去。

      房內(nèi)一片狼藉,嫡姐的兩個(gè)貼身丫鬟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收拾。

      見到我進(jìn)來,嫡姐將手里最后一只茶諜n氳媒難訣呱砩現(xiàn)廊ァ?/p>

      吼道:「都給我滾出去!你們也同娘一樣,有了小妹就不把我當(dāng)主子了是不是!我的話是不聽了是不是!」

      「阿九,你說娘為什么要生那個(gè)小賤人!她又不是兒子,是個(gè)女兒有什么用?娘她有我一個(gè)還不夠嗎?」

      「我恨不得她去死掉!這樣就沒人和我搶娘了!」

      兩個(gè)丫鬟早已誠惶誠恐地退了出去。

      而我只是個(gè)啞巴。

      哪怕聽到了什么,也不會去告狀。

      —

      小小女孩死了。

      月前才剛滿兩歲的她,不小心跌進(jìn)花潭里淹死了。

      嫡母處死了小小女孩姐的奶娘和貼身丫鬟,發(fā)落了一批下人。

      緊接著就大病了一場。

      府里上下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不敢大聲喧嘩。

      昭姨娘也收起了她刺繡的簍子,把我拘在院中哪里都不讓去。

      可傍晚,嫡姐來喊我:「阿九,院里的桃兒熟了,咱們?nèi)フ!?/p>

      我是不大想去的。

      小小女孩出意外的花潭就在那桃樹邊上。嫡母還病著,要是知道我們?nèi)チ四莾。嫡姐倒是不會怎樣,我怕是會遭殃?/p>

      只要一想起被打死的奶娘和丫鬟,我就害怕得直哆嗦。

      「大小女孩,阿九這幾日受了驚嚇,這會兒心神還沒歸位呢。您看她癡癡傻傻的模樣—要不等明兒再去?」昭姨娘替我說道。

      嫡姐瞪了我一眼,氣呼呼地跑了。

      昭姨娘看著她的背影,又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

      似自言自語般嘆道:「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生出來也是造孽!」

      我聽不懂昭姨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只是奇怪,以往她最喜讓我和嫡姐多加親近。如今怎的愿意替我拒了嫡姐?

      —

      大概那是我第一次忤逆嫡姐,她生氣了。

      自此便越來越少來找我。

      駱宏盛的官路平順,她也結(jié)識了不少新的官家小女孩做玩伴。

      旁的姐妹見嫡姐與我疏遠(yuǎn)我倒是幸災(zāi)樂禍,見了面免不了又冷嘲熱諷幾句。

      我也不理她們。

      畢竟我是個(gè)啞巴,又不能和她們?nèi)コ场?/p>

      不跟在嫡姐屁股后頭的日子,我反倒是安靜下來。跟昭姨娘學(xué)刺繡,閑時(shí)看看游記。

      每每此時(shí)昭姨娘總是說,「看那些個(gè)游記做什么,咱們女人這輩子就在這高墻大院里,又出不去。」

      我笑笑不說話。

      —

      我長到十歲時(shí),有了第一次出門的機(jī)會。

      嫡姐已經(jīng)十五,已經(jīng)到該議親的年紀(jì)了。

      這些日子嫡母正在為她擇婿,也叫她趁著及笄前多與各家貴女走動。借著參加各種詩會茶花會的機(jī)會相看相看人。

      這日便是當(dāng)朝丞相女兒蘇如詩的生辰宴。

      昭姨娘得知嫡姐要帶我一起去有些意外。

      一邊給我換衣打扮,一邊囑咐我要謹(jǐn)言慎行,跟在嫡姐身后萬不可冒頭。

      她已經(jīng)知道我不是啞巴,但有時(shí)候希望我當(dāng)個(gè)啞巴。

      我點(diǎn)頭應(yīng)下了。

      丞相府當(dāng)真是比駱府要?dú)馀缮喜簧佟?/p>

      我們到時(shí),丞相府外已經(jīng)門庭若市。

      一起來的除了嫡姐,還有長兄。

      在府里我很少見到長兄。

      嫡母藱nば紙詞且脊γ庖砰溝,因此平g貝硬恍砦頤僑ゴ蛉懦ば侄潦欏?/p>

      長兄快十七了,長得和嫡母很像,不太像駱宏盛?粗鴾貪櫲缬瘢苁呛蜕频娜。

      下馬車時(shí),長兄過來扶嫡姐下車。

      輪到我時(shí),我本想像平時(shí)一樣跳下去。卻不想長兄的手伸到了我面前,竟是也要扶我。

      我顫顫巍巍地搭上他手。

      實(shí)在有些受寵若驚。

      —

      聽昭姨娘說,當(dāng)朝丞相比駱宏盛還要年輕上幾歲。

      蘇家世代都在朝為官,蘇丞相更是接的他爹的班直接就當(dāng)了丞相。

      提到這時(shí)昭姨娘嗤笑:「所以,再怎么用功考功名又有何用?還不如會投個(gè)好胎。你看你嫡母一門心思讓你們長兄光耀門楣。他就是考十個(gè)八個(gè)狀元,官職還能大得過蘇家人去?人家可壓根就不用走科舉!你爹他哪怕是比蘇丞相大,還不是得恭恭敬敬喊他一聲大人?」

      我看著長兄在各家公子中游刃有余的模樣。

      心道可千萬別叫他把這些話聽了去,得多打擊人呀。

      長兄那么刻苦。

      嫡姐已經(jīng)和她的好友聚在了一起。

      這幾年駱宏盛已經(jīng)坐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嫡姐也在貴女圈如魚得水。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貴女似乎對我并不陌生。

      看到跟在嫡姐身后的我,有人笑著問道:「玥妹妹,這就是你家中啞巴庶妹?」

      「生得倒是可愛,怎的就是個(gè)啞巴,真是可惜了。」

      「還好她有你這般善良的嫡姐。不嫌棄她是個(gè)庶女,時(shí)時(shí)處處都還想著她。也是她的福氣了!」

      「是啊,玥妹妹人美心善。也不知道將來哪家公子能有幸將她娶回去!」

      眾貴女們一陣嬌笑。

      把嫡姐羞紅了臉。

      「晴姐姐你休要打趣我!」她親昵地拉著我的手!肝遗c阿九本就是姐妹,互相照拂些也是應(yīng)該。她雖是庶女且口不能言,但自小就十分乖巧。我是真心疼她!

      「是啊,玥兒妹妹最是善良了!

      幾個(gè)貴女又互相恭維了一會兒。

      她們穿著花花綠綠的漂亮裙子,帶著金珠玉翠的華美首飾,一個(gè)個(gè)笑靨如花。

      偶爾她們也會同我說一兩句話。

      我用笨拙有些滑稽的手語回應(yīng)。

      她們看得高興了便會笑。

      笑完了就會賞給我各種好吃的糕點(diǎn),還有碎銀子,甚至是金葉子。

      真是些人美心善的小女孩們!

      —

      午后小憩,丞相府給每位公子小女孩都安排了廂房休息。

      嫡姐卻甩掉了帶路的小丫鬟,帶著我拐向另一個(gè)方向。

      我急急地拽住她,問她要去哪兒。

      她朝我比了一個(gè)「噓」的手勢。

      「爹娘想將我許給丞相長子,我去瞧瞧他長什么樣兒。若是太丑我可不干!

      我嚇了一跳。

      嫡姐會干出這事倒不奇怪。她素來是隨心所欲的人。

      嚇我一跳的是,駱府竟然想與丞相府結(jié)親?

      依照駱府的門楣,是萬萬攀不上丞相府的。

      且還是丞相長子。

      之前也沒聽嫡母提起過此事。

      難怪嫡姐會擔(dān)心丞相長子的長相了。就怕是長得奇丑無比,才叫駱府攀上了親。

      連我都有些好奇。

      不過很快就知道,嫡姐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慮了。

      丞相長子生得很是俊美。

      那皮膚竟是比女子還白上幾分。

      唇紅齒白,像極了話本子里常寫的「貌比潘安」的小生。

      雖然我也不知「潘安」長什么模樣。

      不過看嫡姐的表情,應(yīng)當(dāng)是對這位丞相長子很滿意。

      可惜我們來的時(shí)機(jī)不對。

      丞相長子正在處置下人。

      我們躲在假山后,見丞相府旳下人把一個(gè)血糊糊的女人狠狠按在丞相長子腳下。

      丞相長子縮了縮腳,略有些嫌棄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沒一會,長兄帶著隨從疾步趕來。

      「大公子,人抓到了?」

      他看了眼地上那不知是生是死的女人,松了口氣。

      「幸虧沒跑出去,不然……」

      「不然我丞相府的名聲就要被毀在這女人手里。駱長青,這個(gè)責(zé)你們駱府擔(dān)不起!」

      丞相長子打斷了長兄的話。

      他生得雖然好看,但說話著實(shí)兇。

      連長兄都被嚇得白了臉,嫡姐要是嫁過去會不會受欺負(fù)呀。

      我正為嫡姐擔(dān)心呢,那邊丞相長子的聲音又響起。

      「這次便罷了!倒是沒想到一個(gè)青樓女子竟有這般氣性!」他踢了踢腳邊的血人!覆贿^我父親不喜歡不聽話的,回去記得告訴令尊,下次要送,也得調(diào)教好了再送!

      「是……是。」

      地上的血人被粗暴地提起來。

      拖拽之間,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嫡姐驚訝地捂住了嘴。

      但還是不小心發(fā)出了聲音。

      丞相長子和長兄站在我們面前的時(shí)候,嫡姐蒼白著臉一直低著頭。

      而我則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

      目之所及是兩雙繡著金線的長靴。長靴邊緣有暗紅色的痕跡,聞著有股讓人作嘔的氣味。

      「大公子,這是家妹。今日之事她絕不會往外說,請大公子放心。」

      長兄還是靠譜的,挺身擋在了嫡姐身前。

      而我,則跪在長兄前面。

      丞相長子沒有馬上說話。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從嫡姐身上,緩緩下移,落到我身上。

      停得久了一些。

      「這位是……」

      「這是我家中庶妹,她是個(gè)啞巴。大公子若是不放心,我……」

      「哥哥!」嫡姐突然驚叫一聲!赴⒕攀呛臀乙黄饋淼模匈F女都見過她。若走時(shí)只有我一個(gè),要是有人問起來叫我怎么答?」

      長兄有些為難:「這……」

      我感覺此時(shí)我就是一只被踩在腳底下的螻蟻。

      在場任何人只要使一點(diǎn)點(diǎn)力就能把我碾死。

      「既是庶妹,那便算了!

      丞相長子終于發(fā)話,長兄和嫡姐都松了一口氣。

      「多謝大公子寬宏大量,回去后我定會好好約束家妹。」

      「無妨。」丞相長子饒有興味的眼神落到嫡姐臉上!盖皫兹章牸夷柑崞疬^駱府大小女孩善良可人,對家中庶妹也多有照拂。如今見了果然是妙人一個(gè)。以后兩府之間該多多往來才是!

      長兄連連應(yīng)是,喜不自勝。

      就連方才還一臉慘白的嫡姐,臉上也煥發(fā)出神采來。

      待出了丞相府,長兄又對我們告誡了一番。

      今日之事只能爛在肚子里,誰都不能藱n鋈ァ?/p>

      他說話的時(shí)候,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是對我說的。

      今日差一點(diǎn),可能我就死了。

      —

      當(dāng)晚我做了一夜噩夢。

      早上醒來時(shí)眼睛腫得如核桃一般。

      昭姨娘還以為我在宴席上吃錯(cuò)了什么東西,我只好隨便編了幾句含糊了過去。

      早膳后,嫡母院子里的人來喊了昭姨娘過去。

      不知為什么,我心中總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嫡母雖不會磋磨妾室,但平時(shí)也不大愛搭理底下的姨娘小妾們。

      如今突然把昭姨娘叫去。

      又恰逢昨日這事兒。

      越想我心中越不安。

      昭姨娘去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回來時(shí)卻是喜氣洋洋。

      一進(jìn)門就同我說:「今兒丞相府來人了,要定下大小女孩與丞相長子的親事。你可不知道,那丞相府派人送來的禮擺滿了大堂。我就瞅了一眼,可樣樣都是好東西……」

      昭姨娘說得停不下來。

      我養(yǎng)在她身邊這么久,還是頭一回見到她這般高興。

      可那是嫡姐的親事,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再多的聘禮和臉面,都與她無關(guān)才是。

      我心里疑惑,就也這么問了。

      昭姨娘嘿嘿一笑,神秘兮兮與我小聲道:「相府那邊的人說了,怕你嫡姐嫁過去一個(gè)人孤單。想讓你陪她一起做個(gè)伴。九兒,你的好日子來了!說是給你嫡姐作伴,等你再長幾歲……」

      我已經(jīng)不想聽下去了。

      整個(gè)身體如墜冰窖。

      相府定是他們那腌臜事泄露,才急急定下此事。

      而我,說是陪嫁。運(yùn)氣好的,就和昭姨娘幻想的那樣。等大一些也被收入房中,和嫡姐姐妹共侍一夫。

      若是稍有差池,怕是活不了多久。

      畢竟我這樣的庶女,就算是死在駱府后院都沒人在意。

      進(jìn)了丞相府,就如同一只螞蟻掉進(jìn)了黑漆漆的洞。

      想想都叫人膽寒。

      這些事我是萬萬不敢同昭姨娘說的。

      她只覺得以后我進(jìn)了丞相府,榮華富貴便是觸手可及了。

      她甚至還想著,有朝一日或許我能超過嫡姐,獨(dú)得夫君的寵愛。

      為此還專門與我說了好些閨房之事,教我如何取樂與男人。

      絲毫沒意識到我活在惴惴不安之中。

      ——

      我終是去找了嫡姐。

      知道我找她的意圖,嫡姐的表情有些復(fù)雜。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問我:「阿九當(dāng)真不愿陪我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陪嫡姐,我是愿意的。

      一直以來,嫡姐都很善待我。

      可要我做陪嫁進(jìn)丞相府,我卻是不愿的。

      嫡姐知我決心。

      沉默了許久后,終是嘆了口氣。

      「府里人一直喊你啞巴,但我知道,阿九你會說話!

      她一開口,我便驚了一跳。

      「旁的姐妹總笑你傻,可我也知,我們阿九,其實(shí)是再聰明不過了!

      「想你也知道,丞相府不是個(gè)好去處,蘇盧城也不是個(gè)良人!

      「但爹他一心想要攀附相府,這門親,是他求來的。我若是不嫁,以后就再難有好日子過了!

      「母親同我說,相府里雖有些腌臜事,但他們也是要臉面的。我明媒正娶嫁過去,就是蘇盧城正妻。只要我精明些,吃不了虧!

      「我同母親說過,若是你愿意同我一起進(jìn)相府。將來你我姐妹二人互相幫扶,共同侍奉夫君!

      「若你不愿,我自也不會勉強(qiáng)。母親身邊有個(gè)丫鬟,人長得喜慶,又機(jī)靈忠誠。你若不愿就讓她頂了你去!」

      晚些時(shí)候出了嫡姐的院子,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嫡姐到底是嫡母的親女兒,遇事清醒且很會隱忍,不會叫人看出情緒。

      她若是真心喜歡我同她一起嫁進(jìn)相府。就不會在親事定下后一直避著不見我。

      若我不是主動來向她表明心意。

      恐怕等到她出嫁那天,我就已經(jīng)不知身在何處了。

      畢竟,嫡母身邊的替代丫鬟,她們早早地選好了。

      只是我不知,為何明知是火坑,嫡姐還要往里跳?

      ——

      嫡姐是喜歡蘇盧城的。

      我發(fā)覺此事的時(shí)候有些驚訝,細(xì)想?yún)s不意外。

      若不是看上了他那張尚算好看的臉,依照嫡姐的性子,哪怕是駱宏盛逼迫她,她也是不會嫁的。

      可惜了。

      從他明面上約嫡姐游玩,暗地里卻多次調(diào)戲與我的行為來看。

      蘇盧城可是個(gè)實(shí)打?qū)嵉淖儜B(tài)。

      我可是個(gè)才十一歲的幼苗啊。

      可即便他是個(gè)變態(tài),嫡姐還是在全家的歡心期待下嫁到了相府。

      ——

      嫡姐嫁人后,我就沒再怎么見過她了。

      她應(yīng)當(dāng)是例得好的。

      因?yàn)轳樅晔⒂稚倭恕?/p>

      他成了新任的禮部尚書,真可謂是蕾運(yùn)亨通。

      誰都知道,他是抱上了相府的大腿。

      并且很快,嫡母又被診出了身孕。

      消息傳出的那天,昭姨娘在油燈下繡著花,嘲笑嫡母是「老蚌生珠」。

      可我看到了她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

      —

      嫡姐嫁人后,其他幾個(gè)姐妹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jì)。

      很快,就陸陸續(xù)續(xù)定下了親事。

      駱府如今也算是高門,家中女兒自是不愁人求娶的。

      可沒想到,就在定下親事不久以后,卻出了一檔子丑事。

      我五姐與人私奔了。

      五姐今年十四,駱宏盛給她定下的親事原本是朝中一五品官員的公子。

      雖然官職不大,但是有實(shí)權(quán)。

      而五姐為之私奔的,只是一個(gè)為駱府送菜的雜工。

      駱宏盛氣得砸碎了手中茶盞,直罵五姐蠢貨。

      府里下人派出去了不少。

      但不敢明目張膽地尋。

      若是被人知曉了,整個(gè)駱府的女眷聲譽(yù)都會有損。且還會影響到已經(jīng)出嫁的嫡姐。

      那晚,撫養(yǎng)五姐的梅姨娘被拖了出去。

      我再也沒見過她。

      昭姨娘將我房里的門窗關(guān)好,不讓外邊的風(fēng)雨透進(jìn)來半分。

      「活不了的!

      她嘆。

      又重復(fù)了一句。

      「活不了的!真是個(gè)傻孩子!」

      我握緊了掌心。

      只覺得身上冷得慌。

      ——

      一個(gè)月后,五姐被送了回來。

      是被她的情郎親自送回來的。

      那情郎不過是一個(gè)送菜的雜役,駱府有權(quán)有勢,以他家中父母和親朋威脅,不過多久便怕了。

      五姐被送回來時(shí)整個(gè)人失魂落魄,仿佛被抽去了一半魂魄。

      情郎跪在地上討?zhàn)垼骸格槾笕笋槾笕,是五小女孩求小的,小的一時(shí)糊涂……不過小的和五小女孩沒什么……五小女孩和小的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啊……」

      那人最終被拖了下去。

      沒了聲息。

      從始至終五姐都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尸體一般,連哭都不會哭了。

      駱宏盛處置五姐和她的情郎時(shí),我們這些未出嫁的姐妹都在。

      他讓我們親眼目睹五姐的下場,好絕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待回去時(shí),好幾個(gè)姐妹都軟了腿腳。

      被嚇的。

      「阿九,你平日和你五姐不是感情極好嗎。怎的她落到此等慘狀,你竟是一點(diǎn)表情都沒有?」

      二姐忽然冷聲道。

      其余姐妹都看向我。

      目露不屑。

      我低著頭。

      我是啞巴,自然不會為自己辯解什么。

      在府里姐妹眾多,五姐與我一直是處于最邊緣的兩個(gè)。其他姐妹不待見我們,也不愿與我們作伴。

      我是因?yàn)椴粣壅f話,又被當(dāng)成嫡姐的狗腿子。

      而五姐,則是因?yàn)樗孕”闩c循規(guī)蹈矩的女子不一樣。

      她不屑于同其他姐妹爭寵。

      她內(nèi)里是有一股子清高在的。

      我知五姐一直不甘困于這高墻之內(nèi),不甘自己的婚事被利用,不甘就這么糟蹋了自己的一生。

      只是我沒想到,她竟會與人私奔。

      她自己羽翼未滿,又選了個(gè)如此沒有根基沒有心性更沒有半分實(shí)力的男人。

      怎會成功?

      ——

      五姐被尋回后被鎖在房中半步都不得踏出來。

      即便是駱府極力隱瞞,這事也叫與她訂親的那家人知曉了。

      那家人官雖然沒駱宏盛的大,但正是受皇帝重用的時(shí)候。

      當(dāng)即就讓人上門來退了婚。

      駱宏盛又發(fā)了一頓脾氣。

      轉(zhuǎn)而將婚事?lián)Q給了八姐。

      八姐比我大沒多少,還是個(gè)豆芽菜似的丫頭。

      聽昭姨娘說,不管哪個(gè)姑娘嫁過去,為的都是替駱宏盛替丞相府拉攏罷了。

      其他姐妹的婚事亦是如此。

      我曾偷偷去看過五姐幾次。

      她了無生氣的模樣看得我心驚。

      見我到來,她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

      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阿九,怎么辦?難道我們當(dāng)真只有死了,才能逃出去?」

      我沒法回答。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話本子里的女子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念書,經(jīng)商,甚至是女扮男裝入軍營,登朝堂。

      她們總有十足的勇氣,哪怕九死一生,上天也總會為她們留一線生機(jī)。

      改變命運(yùn),獲得幸福。

      只是話本子里的結(jié)局都太好了。

      以至于讓我們這些如螻蟻一般的小人物總是生出錯(cuò)覺。

      覺得,單憑一腔孤勇,便能力拔河山。

      可現(xiàn)實(shí),往往殘忍得很。

      我自小便膽小的很,沒有五姐孤注一擲的勇氣。

      只能縮著頭和四肢,在這泥潭里尋找能活下去的一隅。

      ——

      五姐死了。

      那日常嬤嬤讓我們都去正院時(shí)我就覺得不對勁。

      嫡母自從再次有孕以來一直小心翼翼,我們已經(jīng)許久沒踏進(jìn)過她的院子。

      再次到來,剛踏進(jìn)門便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我心里咯噔一下。

      待抬頭看去,就見五姐癱倒在正堂中央。嘴邊流著烏黑的血,顯然已經(jīng)死去。

      二姐跪在五姐的尸體旁。

      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我和幾個(gè)一起到的姐妹面面相覷。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只好忍著心中恐懼在一旁站好。

      待所有姐妹都到了,常嬤嬤這才開口道:「五小女孩深知自己所為不孝不悌,不僅愧對爹娘教導(dǎo),還連累了家中姐妹聲譽(yù)。方才已經(jīng)一杯毒酒自我了斷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靜。

      片刻之后,不知誰說了一句:「幸好——」

      像是打開了什么口子。

      身旁的姐妹從一開始的恐懼,震驚,到最后一個(gè)個(gè)臉上露出慶幸的神情。

      幸好,幸好五姐選擇自戕。

      從此駱府不再有她這個(gè)與男人私奔的污點(diǎn)。

      其余姐妹的親事也不再會受影響。

      所以,她死得應(yīng)該啊。

      我麻木地看著這一切。

      看到地上五姐臉上猙獰的表情。

      還有跪在旁邊,微微勾起唇角的二姐。

      ——

      毒死五姐的藥,是嫡母命人備下的。

      卻是由二姐,親手灌進(jìn)五姐口中的。

      整個(gè)府中,無人覺得不妥。

      二姐年底就要成親,嫁的是朝中新晉權(quán)貴家的嫡子。

      二姐的姨娘是個(gè)會來事的,哪怕是駱宏盛新歡不斷,仍舊念著她這個(gè)舊愛幾分。

      二姐的婚事,是她姨娘精心挑選的。

      眼看五姐這遭事一出,她們好不容易謀劃來的親事就要泡湯。

      她們怎么能甘心?

      一碗毒藥,一條親妹性命。

      是對嫡母的示忠。

      換她大好的姻緣。

      二姐素來是懂得權(quán)衡利弊的。

      ——

      我生了一場病。

      一直以來我裝作啞巴,不爭不搶做小伏低。只求卑微地能活下去。

      可是伴隨著五姐的死,仿佛割開了一道遮丑的口子。

      只要我一天身在駱府,身在這高墻深宅之中,我的命運(yùn)就一直由不得我。

      過年,我便十三了。

      家中的姐妹都被駱宏盛許了出去。

      成為他腳下權(quán)力的奠基石。

      馬上,就要輪到我了。

      可我又能如何逃?

      ——

      在我琢磨著逃走之時(shí),嫡姐回娘家省親了。

      自她嫁到相府,我們已經(jīng)許久沒見。

      再見時(shí),她衣著華貴,儼然是一位高門貴夫人的儀態(tài)。

      見到我,她笑著朝我招手:「阿九,過來讓姐姐瞧瞧!

      我聽話地走過去。

      走的近了,才發(fā)現(xiàn)嫡姐厚重的脂粉下面色卻有些憔悴。

      聯(lián)想到蘇盧城此人,我很快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嫡姐如同以前未出閣一般同我說話。

      她說她進(jìn)門后,婆母就讓她分管家事。

      夫君雖有幾房妾室,但對她這個(gè)正妻倒也敬重。

      前些時(shí)日她懷了身孕,因著是頭一胎沒經(jīng)驗(yàn),孩子沒保住。

      夫君也沒責(zé)怪她。

      好在那時(shí)月份淺,對身子傷害不大。等好好養(yǎng)養(yǎng),再要孩子也不是難事。

      她還說起五姐。

      她說幸虧她自我了斷了。

      否則若是傳出去,叫其他姐妹如何自處?她在相府,更是會丟盡了臉面。

      我訥訥不語。

      「母親即將臨盆,我會住在府中照應(yīng)。也趁著這段時(shí)間順便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體……」嫡姐道。

      我身子沒來由地一個(gè)哆嗦。

      想到了那年桃樹下,那個(gè)消失在水潭中的小身影。

      「阿九怎么了?」嫡姐察覺到我的變化。

      我忙斂起情緒,搖頭。

      問:喜兒怎么沒同姐姐一起回來?

      喜兒就是當(dāng)初代替我的陪嫁。

      嫡姐變了臉色。

      「她沒了!

      冰冷的三個(gè)字。

      沒有絲毫感情。

      而我卻只覺得心下寒涼。

      沒了,就是死了?

      怎么死的?

      只怕是不用想便知。

      若是當(dāng)年真是我一同陪嫁過去……

      嫡姐大概也想到了當(dāng)年情況,見我臉色不對,也就沒再多留我。

      無形之間,我與嫡姐終究是多了隔閡。

      ——

      嫡姐在娘家住下后,駱府又熱鬧起來。

      常年流連在外室和青樓之間的駱宏盛也難得住回了府。

      自那日后嫡姐便沒怎么再見我,反倒是時(shí)常叫其他姐妹去敘舊。

      昭姨娘見此急的不行。

      問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了嫡姐不快。

      當(dāng)初陪嫁被換她就惋惜了好一陣,覺得我平白丟了飛上枝頭的機(jī)會。

      如今難得嫡姐住在府中,可不得好好巴結(jié)奉承她才是?

      我沒有回應(yīng)她。

      也拒絕了去往嫡姐院中送糕點(diǎn)。

      我問昭姨娘:「若是有機(jī)會,姨娘會離開駱府嗎?」

      昭姨娘愣了愣,緊接著呸了一聲:「你這妮子在想什么?離開?你可莫忘了你五姐姐的下場!」

      「何況就算離開駱府,你能往哪兒去?我們一介女流,沒錢沒勢去哪兒都活不下去!

      「我可告訴你,你若是敢學(xué)你五姐姐,我第一個(gè)告發(fā)到老爺夫人那兒去。我養(yǎng)你這些年,吃不愁穿不愁你。沒道理還要為你丟一條命!」

      我笑了笑:「姨娘多慮了,阿九不過是隨口說說!

      「你最好是隨口一說!」昭姨娘橫眉。

      ——

      嫡姐在娘家一住,就住到了嫡母生產(chǎn)后。

      那日我正得了昭姨娘的命往嫡母院中送她給剛出生的小公子繡的虎頭小鞋,遠(yuǎn)遠(yuǎn)地便見到二姐衣衫不整地從后院林中.出來。

      我下意識地就閃身躲到了回廊后面。

      在她身后,跟著一長身男子。

      看長相,可不是我那嫡姐夫君蘇盧城?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我是不小心撞到了偷情現(xiàn)場?

      可是二姐為何要這般?

      她不是滿心歡喜地期待嫁給她未婚夫君嗎?

      又為何會和蘇盧城攪和到一起?

      正當(dāng)我百思不解時(shí),我又看到了另一個(gè)叫我意外的人。

      我嫡姐——駱玥。

      正跟在二姐和蘇盧城身后緩步而出。

      看樣子,對二人之事早已知情。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夫君——」

      前方嫡姐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思。

      蘇盧城慢條斯理地整理好凌亂的衣衫。

      叫我想到一個(gè)詞——「衣冠禽獸」。

      「外面人多眼雜,夫君方才,太心急了一些!

      離的太遠(yuǎn)我看不清嫡姐表情。

      就聽蘇盧城嗤笑了一聲,隨后回身輕佻地挑起嫡姐下巴。

      「夫人說的是,為夫記住了!

      「不過……日日嘗一味菜,有些膩了!

      「夫人蕙質(zhì)蘭心,必會有辦法——」

      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的院子。

      腦中反復(fù)回憶起幼時(shí)和嫡姐一起的日子。

      剛坐下不過片刻,下人就來報(bào)嫡姐來了。

      我慌忙收好沒送去的虎頭鞋。

      盡量掩飾好自己的情緒。

      只是沒想到,嫡姐一來便開門見山:「剛才你都看見了吧,阿九!」

      ——

      嫡姐告訴我,她的風(fēng)光不過是表面。

      實(shí)際上她在相府,并不好過。

      丞相父子都是變態(tài)。

      婆母對他們所為視而不見。

      反而時(shí)常磋磨她們這些兒媳。

      她原也想同蘇盧城琴瑟和鳴,哪怕是知曉他那些不為人知的喜好。

      蘇盧城也確實(shí)對她和顏悅色了一陣。

      可等她懷上身孕,他就變了。

      不顧她身體強(qiáng)行同房,還在她身上肆意施暴,生生將孩子折騰到了流產(chǎn)。

      之后,又失去了對她的興趣。

      嫡姐說她后悔了。

      后悔太自以為是地嫁進(jìn)相府。

      如今,沒有回頭路。

      長兄上次科考落榜。

      而這一次科舉的監(jiān)察史是丞相一檔。

      蘇盧城的嫡親舅舅。

      為了長兄前途,嫡姐將蘇盧城引入了駱府。將她的妹妹們,帶到了蘇盧城面前。

      「阿九,我也是身不由己!沟战憧拗鴮ξ艺f。

      而我面對她已經(jīng)不知用何感情。

      幼時(shí)護(hù)著我疼愛我的嫡姐已經(jīng)變了。

      變得叫我害怕。

      ——

      我從此在院子里閉門不出。

      如今的蘇盧城在駱府后院已經(jīng)明目張膽。

      多少丫鬟悄無聲息地消失,又有幾個(gè)姐妹在夜里被引到嫡姐院里。

      整個(gè)駱府,都臭了。

      臭不可聞,叫人窒息。

      就在我以為毫無希望之時(shí),后院突然走水了。

      漫天的大火從嫡姐院中升起。

      下人驚叫著來回奔走救火。

      我和昭姨娘趕到時(shí),嫡姐院子外面已經(jīng)圍滿了人。

      哭聲夾雜著咒罵聲,在大火嗶啵中猶如鬼魂凄厲的嘶吼。

      叫人戰(zhàn)栗不已。

      「琳兒,我的琳兒——」

      一女子面對著大火幾乎哭死過去。

      那是二姐的姨娘。

      駱宏盛和嫡母急忙趕來,看到這漫天的大火,嫡母腿腳一軟,差點(diǎn)暈過去。

      「孽障!孽障啊!」

      駱宏盛氣極。

      我這才得知,這一場火竟是二姐放的。

      與別的姐妹的親事不同,二姐是真心想嫁給她未婚夫君。

      可滿心歡喜,卻迎來了蘇盧城這個(gè)惡獸。

      不止二姐,三姐,四姐,甚至是更幼小的妹妹,這段時(shí)間都被嫡姐叫到院子里「敘舊」過。

      蘇盧城是個(gè)變態(tài)。

      二姐因?yàn)橄喔臋?quán)勢不敢聲張。

      便想著,只要熬。

      熬到嫡姐回相府,熬到她婚期來到。

      可是半月前,大夫診出了她的喜脈。

      而蘇盧城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越發(fā)興奮。

      甚至還對她說,即便她嫁了人,他也會糾纏她。

      一輩子。

      他會和她夫君一起享用她。

      這般變態(tài)的話把二姐嚇壞了。

      終于,她崩潰了。

      一把火將她和蘇盧城還有嫡姐鎖在了屋里。

      她要和他們同歸于盡。

      二姐向來是狠的。

      對別人狠,對自己亦是。

      火越燒越旺。

      其余的姐妹們看著這大火,緊緊握成了拳。

      我知道,她們希望這火大點(diǎn),再大點(diǎn)。

      將那禽獸燒死在里面才好。

      ——

      我沖進(jìn)火場中時(shí),外邊驚叫一片。

      灼熱的火舌在身邊肆虐,燒焦了我的發(fā),灼傷了我的皮膚。

      我找到嫡姐他們時(shí),現(xiàn)場十分慘烈。

      二姐胸口插著匕首,已經(jīng)死了。

      蘇盧城倒在一邊,赤裸的身上有多處刀口。血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看著十分駭人。

      嫡姐倒是還清醒著。

      見我進(jìn)來,她驚喜地叫了我一聲。

      推開身上已經(jīng)死去的丫鬟,連滾帶爬地朝我伸出手:「阿九,救我!」

      我點(diǎn)頭。

      扒開倒塌的家具將她扶起來朝外走去。

      剛走兩步,突然聽得身后有細(xì)細(xì)的呻琴聲。

      竟是蘇盧城還沒死。

      「阿九!」

      嫡姐以為我要去救他,死死按住我手臂。

      那眼神狠辣絕情,「阿九,夫君他被二妹刺殺,已經(jīng)沒救了!」

      我回頭看了蘇盧城一眼。

      他已經(jīng)醒過來,目露震驚。

      一張口,血呼啦啦地往外涌。

      恐怕他到死也不知為何一直對他唯命是從愛他愛的不行的夫人竟對他見死不救。

      噼啪一聲,一根木梁砸在蘇盧城身上。

      嫡姐頓了頓,忽然就笑出了聲。

      「阿九,等出去,你想要什么姐姐都能如你愿!」

      她對我承諾。

      可我只是抿著唇不敢應(yīng)。

      在即將走出火場的那一刻,我看到外面駱府眾人。

      回身去看搖搖欲墜的火場。

      終是定住了腳步。

      眼睜睜看著一旁著了火的房梁朝我砸來。

      「阿九!」

      ——

      大夫說我保住了命,但臉上的疤,怕是這輩子都難以消去了。

      昭姨娘哭得不能自已。

      邊哭邊罵我,為什么要沖進(jìn)火場里去。有那么多下人在,還怕救不出來嫡姐嗎?

      如今我毀了容,以后該如何嫁人!

      我卻是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昭姨娘不知道,我在賭。

      用我這張臉,賭一個(gè)未來。

      果然沒多久,嫡姐身邊的人就送來一個(gè)包袱。

      包裹里是一張新的身份文牒,和一匣子銀票。

      我就知道,我賭對了。

      剛闖進(jìn)火場時(shí),我只想用一個(gè)救命之恩換得嫡姐的幫助。

      我想離開駱府,離開京都。

      可沒想到,叫我撞到了她對蘇盧城的見死不救。

      我了解嫡姐。

      一個(gè)救命之恩,能讓她感激一兩年。

      但終究她是不放心放走我的。

      蘇盧城死在駱府,死在駱家人手里。嫡姐仗著懷了蘇盧城的孩子,相府這才沒有為難她。依舊給她大少夫人的尊崇。

      她不會想讓相府知道火場里的真相。

      于是,我加了賭注。

      我的臉,女子的一生。

      救命之恩加上愧疚,我終究是得到了我想要的。

      ——

      離開駱府那日,沒有人來送我。

      嫡姐對外說我為救她受了重傷,這幾日傷口感染已經(jīng)重傷不治了。

      從此以后再無駱府五小女孩。

      她給我的銀票,我給昭姨娘留了一半。

      權(quán)當(dāng)是還了她的養(yǎng)育之恩。

      一路走到城門,路上行人或好奇或驚怕的目光時(shí)不時(shí)落在我燒傷的臉上。

      而我嘴角一直是揚(yáng)著的。

      后來當(dāng)我在邊遠(yuǎn)村子里安身落戶后,也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一些駱府的事。

      聽說嫡姐早產(chǎn)生下了一個(gè)畸兒,把產(chǎn)婆當(dāng)場嚇?biāo)肋^去。

      從此就傳出相府作惡多端,生下怪物是上天給他們的懲罰,是惡有惡報(bào)。

      嫡姐沒出月子就被丟出了府外。

      和她的畸兒一起,冰天雪地凍了一夜,第二天已然凍死了。

      朝中御史也開始上奏彈劾相府。

      原本站在權(quán)利頂峰的相府,眼看即將崩塌。

      駱府也無法幸免。

      長兄科舉舞弊之事被揭發(fā),終身不得入朝為官。

      嫡母如珠似寶養(yǎng)著的小兒染上了天花,沒了。

      駱宏盛最后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死時(shí)命根子被剁了下來,身上更是被割了無數(shù)刀。

      我聽說這些的時(shí)候一點(diǎn)也不意外。

      駱府和相府的下場早可預(yù)見。

      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

      對了,我離開京都后曾有人來找過我。

      只是我沒用嫡姐給我的身份文牒。

      那些人無功而返。

      我如今沒了姓氏。

      村里人都喊我——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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