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事情，父親都吩咐由我代勞，這豬肉和板油送給隊長的事要我去做，我不肯，因為隊長家靠近公路，公路南邊距離幾步有一土地廟，有一次從那經(jīng)過，朝廟內(nèi)一看，差一點嚇死，那么多滿面紅光身披彩衣的菩薩簡直太恐怖，我嚇住了，張大口要哭。從東邊來，到西邊去，只好繞道從草地走開。上隊長家去必經(jīng)之地是土地廟，打死我也不高興去。父親只好對我說，楊林代信來了，隊場上有封信，你幫我去取。好在楊林是父親的得意門生，當上生產(chǎn)隊保管員，要不然，哪個人替父親傳訊？我喜歡楊林，他身材不高，平等待人，特別是他在我家朗誦他原創(chuàng)的童話，那八哥兒會說話，會討好姑娘，會打架斗毆，會燒菜煮飯，還會撐船。我同意去幫父親取信件。

　　到了隊場上楊林放下木锨，到辦公室桌子里抽出信，他好奇要我打開，因為信封上有藍色印刷大字“中國科學(xué)院”等字。我撕下信口，用力過猛，竟然撕成兩半。他把印的內(nèi)容湊齊縫看，讀出來聲音，交給我說，小心，不能丟掉。在路上我非常擔心信被我撕成兩半會被批評，甚至被打，就設(shè)法逃避，編織謊言。最后想到把責任推到楊林身上。

　　父親送給隊長的肉和板油，沒有給錢，還說了許多難過。父親就把過錯推到殺豬匠身上，方才洗白自己。這個喜訊正在向母親“炫耀”，母親在聽，手上在洗衣服。我把斷信捏住不敢出示。父親問信呢？我送上前。父親一看信兩半問，怎么回事？我有點緊張地說，楊林要看，一撕就——這樣了。父親罵楊林太不像話，我心里難過。其實，父親聽岔了，我狡猾地省略了內(nèi)容，把“我一撕”藱n閃?ldquo;一撕就”。

　　父親得信，比吃肉高興，不斷重復(fù)：“先進計算法，可在附近推廣”！冷靜下來時念道，我被管制，失去自由，不允許亂說亂動，推廣應(yīng)用要外出的，我怎么外出？我怎么推廣？我向誰推廣，我要不要向?qū)W員收費？隊長放我外出推廣？大隊肯我外出？推廣收費被發(fā)現(xiàn)會不會被抓？父親的心思上了身，幾天來神魂顛倒，魂不附體。母親開始和她較量，生怕惹事。為了回避母親的嘮叨，父親出走。

　　他平時喜歡到楊八裕家玩，那是他說話的地方。楊八裕的兒子叫楊林，楊八裕是感恩之人，因為他被父親信任過，在1942年提拔他當過新四軍在弶港委托開辦的“合豐公司”保管員。楊八裕從不認為父親有問題，或是什么“階級敵人”，他當過新四軍兵工廠裁縫，不怕任何人。母親以為他一定到楊家去了，也就不管了，反正他想通了，也就回家。不回家他會餓死，他難道不怕死。

　　母親一個人自己也嘮叨給自己聽，好像也說給我們聽。她過了兩天叫我和妹妹一起到楊八裕家觀察，叫父親回家。哪曉得一問裕爹，讓人大吃一驚：父親根本沒有到他們家，不知去向。

　　母親得知后氣憤地撂下一句:早死早升天！

　　前兩天，無所事事逛咱們自家人的微信群，一進去看到了一個簡短的視頻，父親站在自家二樓超大的陽臺上吹笛，笛聲婉轉(zhuǎn)動聽，前面竹海掩映，手拿笛子的父親些許白發(fā)飄起來，有那么點應(yīng)景的意思。這是上大三的外甥女拍的，她給這段視頻起了一個高大上的名字，叫“外公的音樂會”，看到這個標題，我會心的一笑。

　　父親酷愛音樂，在我家，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在村莊，應(yīng)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父親愛唱歌，伴隨著自家音響的節(jié)奏，接近七十歲的父親，一展歌喉，鈧鏘有力的男高音鋪展開來，沒有門派，不遵師教，自成一體的美聲唱法也是那樣的有模有樣，平常家里人少，他拿著話筒自娛自樂時，也許媽媽是他唯一的聽眾。不過，據(jù)我了解，年齡越大越喜歡安靜的媽媽有時并不認同他的音樂，反而覺得這是一種噪音，當然，大都數(shù)情況下，媽媽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的，不過，以音樂為晚年精神食糧的爸爸，對此不以為然，他依然沉醉其中，不離不棄。過年時，家里的孩子孫子回去了，或是家里有喜事，人多熱鬧時，父親總得表現(xiàn)一番，在大家的掌聲與贊美中，越唱越賣力，越唱越得意，偶爾與小字輩合唱一首，也是那樣的深情與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