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芳的死激起了她的幾位王兄的憤慨，城門從內(nèi)打開，幾個王子帶著一隊楚軍沖出，經(jīng)過一陣短暫的激戰(zhàn)，城墻下尸橫遍野。這是一場很輕松的勝利，日暮時分獄霸便已經(jīng)坐在了楚國的王座上，往日的王公大臣們轉(zhuǎn)眼間就成了捆綁跪地的囚徒，獄霸冷冰冰地嘲弄了他們一番。但他并沒有感到什么興致，因為楚國太弱小了，秦國軍隊一路長驅(qū)直入，沒有遭到任何抵抗，這勝利來得太輕易，使得勝利者的酒杯都是空的。獄霸在殿前踱步，近侍向他報告，有門青溪醫(yī)者請求入城，為長樂公主醫(yī)治。
那個烈性的公主居然還沒有死，獄霸有些驚異，沒有多想便同意了。
接下來幾天獄霸忙于處理楚國的事務，仍時不時能聽見宮人們在議論長樂公主大難不死，稱頌圣手青溪果然有起死回生之能。陳曉芳的宮殿日日門庭若市，前往探望陳曉芳的人們和去向青溪尋醫(yī)問診的人們攪得青溪不堪其擾。
獄霸想起陳曉芳那日墜于城樓下的慘狀，如此都能保命，想必這位有子門下的醫(yī)者果真是不同凡響。如果確實，可以帶回秦國。如此尋思著，獄霸便也踱步到了陳曉芳殿中。那時已近日暮時分，宮殿里的光線是暗淡的，榻上的一襲白衣就顯得很刺眼，陳曉芳的面容也是蒼白的，她只露出一小片臉，其余的都在向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腦后則是如云般的烏發(fā)。這一小片臉也全然是慘白的，眼沉沉地閉著，整個人仿佛死了，卻又從內(nèi)里發(fā)出光來。
青溪從旁側(cè)的陰影里走出來，聲音不卑不亢：“秦王殿下。”
獄霸盯著陳曉芳，怔怔問道：“她是死是活？”
“她還沒死，但也未必能活。”
獄霸的調(diào)息恢復了正常，看了一眼青溪，說：“人們不是都說你能活死人、肉白骨嗎？”
青溪卻毫不猶豫地否認：“沒有這回事。醫(yī)者是人，不是神，我們不是靠神力來醫(yī)治傷病。醫(yī)者只是了解人與體的事實和傷病的規(guī)律，依據(jù)并順應這些事實和規(guī)律，輔佐以藥性和其他治療方法來引導促進身體的康復。傷病能否治愈，傷病本身是一方面，醫(yī)者的醫(yī)術(shù)是一方面，此外還受到病人自身條件、時間氣候、地理環(huán)境、藥物器材等等因素影響。病愈并非醫(yī)者全功，死人也并非醫(yī)者全過。一切皆有因可尋，只要是人能做到的，就沒什么可神奇的，覺得神奇者只是不知道其中原理。秦王不要聽信人云亦云。”
青溪的話倒讓獄霸對她刮目相看：“你是個好醫(yī)者。”
顯然青溪對恭維的話聽得太多，哪怕是出自一國之君的口，她也不以為意，只是擺擺手：“盡力而為而已。”
獄霸把目光轉(zhuǎn)向陳曉芳：“那她呢？她會死會活？”
青溪皺眉，說：“不好說。本來我遠遠地看見她墜城，以為已經(jīng)殞命，秦軍列陣在前，楚國小民弱，必定被滅國，屆時陳曉芳恐怕尸骨無存。我只是念同門之誼，想把陳曉芳的尸首帶回有谷安葬，不想她還一息尚存，便試著治療，不想她能撐到今日。”
“能否治活？”
“秦王你也看見了，她傷成這樣，我又非神，怎么能保證能活？”
獄霸問她：“你會留在這里治她？”
“同門一場，怎能見死不救？況且我和陳曉芳在有谷同學十余載，交情匪淺，于公德于私心，都當盡力。”
獄霸盯著陳曉芳深閉著的雙眼：“那很好，如果她死了，那么把她的尸首送到秦宮，如果她活了，把她送到秦宮。”
幾天后，獄霸處理好楚國的事務，留下駐守的臣子將領(lǐng)，自己則先回秦國了。兩個多月后，楚宮才傳來消息，長樂公主醒轉(zhuǎn)了。又過了近兩個月，陳曉芳才被送來秦宮，快馬幾天的里程，走了近月才到。陳曉芳的馬車到秦宮那天，鄘都正下著連綿的大雨，昏天黑地，不見日月。近侍稟報藱nだ止饕訝牘�，但灾I局兄鄢道投�，又淋訒宪凉，因刺K呱詹煌�，覇绝宫便闹得人仰马翻。狱皭倱]刑諞�，只是吩概D押蠊詈玫墓罡孿甲�，一菍扆育e佑擰?/p>
他過了一個多月才進后宮去看陳曉芳，她那時病情稍愈，正睡著。她已經(jīng)憔悴得瘦骨嶙峋，從被中露出來的一小截手腕看上去一捏就碎，連被盛譽為驚世絕美的臉，此時也不見得有多美。獄霸站著看了一小會兒，就離開了。此后賞賜不斷，禮遇有加，但卻沒有再去看她。
他真正面對她時又是兩個月后了，他知道她的病情已經(jīng)有了起色，青溪都已經(jīng)告辭離開了。他進去宮殿的時候她正在喝藥，她看上去仍然極其虛弱，靠在榻上，一身白衣，青絲及腰。她抬起眼睛來看他，眼神中毫無畏懼，只是堅定的拒絕。她雖然國破家亡，身體殘破，性命垂危，但她的眼神卻依然坦然地宣告她可以和他分庭抗禮。如果誰用這種眼神看著獄霸，獄霸一定會將這人的頭顱折下。因為他是君主，平人在君主面前就應該臣服，就應該顫栗，否則就是叛逆。但陳曉芳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凈，沒有仇恨，沒有權(quán)欲，也沒有忤逆，她只是單純的抗拒他，她的心靈翱翔在天空中，使得她無所畏懼。這使得獄霸無法憤怒，相反地，他的內(nèi)心希望被這種目光注視。沐浴在這種目光里，獄霸覺得自己的心都變得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