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竣峰是真的在路上。不是堵車,出門前,又和鄧紅沒說好吵了幾句,他心煩意亂,路上和別人的車發(fā)生了剮蹭。
車是借別人的,賠償是小事,難堪的是面對朋友。
李竣峰本來的想法是,這是他最后一次在清明時來看孫姨和祭奠耿浩了,今天他打算祭奠完后,用車載著孫姨到山腳下轉轉,環(huán)境適宜,說心里話方便。
他要把自己的難處告訴孫姨,請求她的體諒和理解。以后每個月,他會給孫姨三百塊錢,按年一次付清,清明他也會照常來陪她上墳,但是其他的,恕他能力有限不能達到了。
剮蹭耽誤了他整個計劃。
給兒子燒完紙,孫姨沒急著回家。
附近燒紙的人陸續(xù)離開,她蹲在兒子墳前,邊清理墳頭的亂草邊在嘴里念叨。
她的心里埋著一個秘密,忍了十幾年了,趁今天沒旁人,她要一吐為快。
她的兒子、耿浩,其實不是為救人喪命的。他其實更傾向于、自殺。
耿浩品學兼優(yōu),是父母家人和老師同學眼中的希望之星。
高考前,他壓力很大,父母性格要強,他也不遑多讓。
像歌詞里唱的“總是要等到考試前,才知道該學的都還沒有學完”,雖然各科科目他已經前前后后復習過不下五遍,做過的模擬卷摞得有半人高,但高考前,時不時的,他會突然大腦一片空白。
他對自己說別緊張,正常發(fā)揮,但是不行,他控制不住。
高考前一晚,他幾乎一夜沒睡,大腦皮層陷入某種高度的興奮之中,特別困,但就是睡不著,熬到半夜,實在受不了,翻抽屜吃了兩片感冒藥。
第二天,考砸了。
連鎖反應,后來的科目,也考砸了。
他不敢給別人說。
騎車回家的路上,他還覺得暈暈乎乎的,明明沒病,又好像生了大病。走到橋上,撇眼看見橋下的流水,人更暈。
就是在那時,他看見水池里有個人影眨眼即逝。
下意識地,他扔了車子,身體自動自發(fā)往河邊跑,從水池上方一躍而下。
巨大的水花驚動了旁邊的人,乍愣過后,人們七手八腳過來幫忙,李竣峰先被人們接過去,接著,有人拽住了耿浩。
救人事件過后,有個人說過,他覺得自己當時明明抓住了耿浩,可是好像被耿浩自己掙脫了。
這句話只出現(xiàn)了一次就被人們喝止了,英雄的形象豈容別人抹黑,豈能再給傷心的母親心上添傷痕,于是,無人再敢提及。
收拾兒子的遺物時,孫姨在書本、練習題和筆記本的角落里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兒子寫的短句,句句厭世。
“不如去死!”
“一了百了!”
探進衣襟覆上她的渾圓飽滿 兩座巨峰滾圓飽滿束縛不住
“死去,還是活著,這是一個問題!”
“考不好,勿寧死!”
死死死!這孩子魔怔了。
在想念兒子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孫姨一遍又一遍撫摸這些字,她想起曾有人說過,明明當時抓住了兒子,但被他自己掙脫了。
原來,他是真的想死!救人,只是捎帶。
她猜測著,懷疑著,埋藏著,不敢對丈夫說,也不敢對女兒說,更不敢對李竣峰一家人說。
她只是越來越自責,她覺得她這個媽沒當好,沒盡責,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孩子的心理問題。
“如果——如果——我當時知道你——”耿浩墳塋周圍,雜草被拔得干干凈凈,年邁的老人,今年鬢邊又添了許多白發(fā),她看著某個虛無處,是對兒子說,也是對自己說。
“竣峰也難。∩洗嗡謰寔砜次,說竣峰壓力大買不起房子,說得都哭了。我就想著,等今年他來了,我給他說,讓他以后,別再來了。
他也是人家的兒子,讓他消消停停過自己的日子吧。
以后,媽,陪你。”
又一年清明。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小雨濛濛地下著,落在地上悄然無息。
三三兩兩的人影,手上提著袋子,懷里抱著花,黃的白的菊花被雨水一灑,比人還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