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拳頭大小的洞，蜜蜂飛進飛出，肯定在里面做窩了。”

　　母親聽了一驚，“��！這不長毛的，怎么墻上留個洞？那我要打電話給路輝！叫他把蜂窩給拆了！看他干的什么好事體！”

　　“這蜜蜂做窩啊，還不能拆。”阿慶說得神秘兮兮。

　　“咋回事？”

　　阿慶戴著墨鏡，嘿嘿笑道，“迷信，迷信。”太陽光射得他墨鏡發(fā)亮，我也看不出阿慶的眼睛長啥樣。阿慶原先不戴墨鏡，一只眼失明后就戴了。外傷導(dǎo)致的失明。有次阿慶的榔頭落錘于塑料，塑料扭曲爆裂，碎片射進了阿慶的眼珠，血流半臉，趕忙送醫(yī)。出院后，阿慶的老婆在自家垃圾堆發(fā)現(xiàn)兩尊宗教人物的雕像，直呼“作孽，作孽”。據(jù)阿慶交代，這兩尊雕像原本打算跟垃圾一齊處理了。這下倒好，不但不能扔，反而要供養(yǎng)起來了！

　　自那事后，阿慶戴上了墨鏡，人也變得神神叨叨，嘴里常說些玄乎之間有的沒的事。

　　聽了阿慶的話，眾人議論紛紛。眼看這蜜蜂黑壓壓地懸在空中，十分瘆人。母親急得衣服濕透，胸罩背帶若隱若現(xiàn)。這時，弄堂拐角傳來熟悉的發(fā)動機轟鳴聲，像老人咳痰。眼見父親頂著漁夫帽，戴著墨鏡，姿勢優(yōu)雅地轉(zhuǎn)進小巷。

　　“老話講，‘燕子不進愁家門’。蜜蜂和燕子一樣，進了哪家，說明哪家風(fēng)水好！”阿慶說得津津有味。

　　母親一聽自家風(fēng)水好，對父親的火氣消了半，“還有這講究？”

　　“那可不！你聽這‘蜂’，和‘五谷豐登’的‘豐’，還有‘龍鳳呈祥’的‘鳳’，念起來都差不多，都是吉祥字，說明這家是風(fēng)水寶地……”

　　我心想，和‘分崩離析’的‘分’念起來也差不多，哪兒跟哪兒的事。阿慶在現(xiàn)場辦起“風(fēng)水學(xué)培訓(xùn)班”。老娘客聽得停下嗑瓜子的手，就差記筆記。而我不為所動，自持另一套迷信理論。

　　于我而言，老家所處的片區(qū)，風(fēng)水差得一塌糊涂！首先外圍的路，小得連一輛車通過都勉強，更別提拐進來的巷弄。這叫小路中的小路，等于沒有出路。再看街區(qū)周邊，要山?jīng)]山，要河沒河，無依無靠，無本無源，日子沒盼頭。二十余年來，這巷弄里哀嚎連天：有中年喪夫的，也有老年喪子的；有欠賭債被剁手的，有欠生意債被逼跳海的；有一家三口被滅門的，也有一家三口集體殘疾的……當(dāng)然，阿慶這般眼瞎的都只算邊角事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炮，聊得火熱，完全忘了幾乎遮天蔽日的蜜蜂！正當(dāng)時，路輝開著“本田王”摩托車，醉醺醺沖過來。沖散了阿慶的“風(fēng)水學(xué)培訓(xùn)班”。

　　父親迎上去，遞了根煙。路輝接過，搓澡般摸了摸身體，沒打火機。便把嘴湊父親手邊，借了個火。

　　“怎么回事？蜜蜂哪來的？”路輝漫不經(jīng)心地發(fā)問。

　　母親立刻回懟，“這要問你，路輝，給我造了這么好的房子！”言語間帶著問責(zé)。

　　“我哪知道！呵呵呵！蜜蜂又不是我養(yǎng)的！呵呵呵！”路輝笑起來像哭，哭起來像老年癡呆。和老婆冷戰(zhàn)十多年還沒離婚，大概會是這狀態(tài)。

　　父親把煙踩滅，“那現(xiàn)在怎么辦？路輝，要么把瓦片撬開，把蜂窩取出來？”

　　“這蜂窩要么……暫時不動。”母親試探道。

　　父親一口回絕，“那怎么行！這么多蜜蜂養(yǎng)在家里，日子還要過嗎？蜂窩肯定要拆的，路輝，你說是吧？”

　　路輝不響。父親說的每句話，執(zhí)行人都是路輝。路輝看上去醉了，其實聰明伶俐。見路輝沒聲，父親補充道，“或者么，叫消防警察來，他們會搞！”

　　路輝點點頭，“呀！這個辦法好，我在電視上看到過！消防員是有干這個的！”

　　母親搖搖手，“弄不來的，弄不來的，消防警察過來，待會兒房子給搞壞了！他們要是用水噴，那這還了得？”

　　“這弄弄不對，那弄弄不對，要么你上？”父親有些不耐煩。

　　母親怒目而視，“你死遠點！”

　　嘀嘀！嘀嘀！金鳴路的三爸騎電瓶車過來，后座坐著表哥。

　　父親掐根煙迎上去，“三哥，你來得正好，正要找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