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個晚上,他不停地問我“天亮了沒有”,我說時間還早呢,他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躺在了床上。
爺爺沒能等到下一個天亮。
大伯是第二天下午連夜回到家的。乘飛機(jī)趕回來以后,進(jìn)了家門,喊了一聲爹,就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了。隨后他就跪倒在爺爺停尸的榻前失聲痛哭。滿屋子人都心如刀絞,不忍勸阻。
自古忠孝難兩全。也無是非,全是命運(yùn)。
歸塵歸土,生命難逃此劫。只是野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墳。
。ㄋ模
那天,一家人在縣城的一家餐館吃羊肉包子。吃完將要結(jié)賬的時候,爸爸對老板喊:“老板,再來十個。”
“干嘛?”我媽問。
“帶回去給他爺爺……”
爸爸剛要掏出錢包,才突然想起爺爺已經(jīng)離世了。然后就露出一抹尷尬又悲傷的笑,臉頰通紅。他撓了撓頭,說:“唉,習(xí)慣了。”
當(dāng)一個人在你的身邊的時候,你往往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當(dāng)那個人離開了,你才會意識到原來他已經(jīng)像一棵樹木,將根系深深地扎進(jìn)了你的生活。命運(yùn)將這棵樹木連根拔起,帶走一部分你的血肉,留下一個難以愈合的傷疤。
爺爺一走,這個家就變了。
爺爺這一輩子曾有過三任妻子,七個子女間同父異母,本來就有著一層天然的血緣隔閡,爺爺一離開,這本就脆弱的一條血脈紐結(jié)就更加顯得搖搖欲墜。所有人都突然間意識到,維系這個大家庭的最堅(jiān)實(shí)的一條紐帶已經(jīng)崩裂了。
那天,爺爺?shù)谋妰号陟`前商討爺爺?shù)南略崾乱恕0职謿q數(shù)最小,但是性格最剛直,一直與幾個大伯意見不一。俗話藱nば治福職腫鈧找膊荒苤魘隆?/p>
后來,爸爸道出原委,說:“咱們家的祖墳‘偏枝’,縱然是親姊熱妹,到了這個歲數(shù)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沒有私心。這就是世態(tài)炎涼。”
在外的大伯等到爺爺下葬,臨走前幾個姐妹兄弟挨個看望一遍,這架勢就好像是說今后十年八年都不會再回這個家。倒不是什么無情,只是時間太過久遠(yuǎn),即使是親生兄弟,也儼然活在了兩個世界,更何況已經(jīng)有了下一輩人。不是不想回來,是太難回來。割裂我們的不僅僅是幾千里的物理距離,中間還有無法逾越的三十年的光陰鴻溝。
我爺爺那一代是兄弟兩個人,我爺爺是長子。據(jù)說二爺爺從小體弱多病,備受父母偏愛,早早就被家里操辦了婚事。而爺爺?shù)纳顓s一直比較艱苦,再加上他脾氣倔強(qiáng)剛硬,還有其他種種原因,爺爺兄弟二人沒至于反目成仇,可也一直是冷戰(zhàn)中的宿敵。
爺爺爸爸共用一個女人 爺爺你比爸爸還厲害
打爺爺年輕時起,相貌幾乎相同的親生兄弟,見面各不言語,一個這條胡同,一個那條胡同,那架勢,像是鐵了心老死不相往來。時間一久,兒女們也都習(xí)慣了老兄弟兩個的狀態(tài)。
跟爺爺一樣,去年,二爺爺本就孱弱的身體突然就垮了,臥床半年以后離世,亡期與爺爺幾乎正差一年。聽說爺爺在二爺爺臥床期間偷偷從屋后頭的麥子地里走去了二爺爺?shù)募,送去了兩包牛奶,還叮囑在床邊伺候的兒女一定要用熱水燙熱給二爺爺喝,還保證喝完以后就會好起來的。
那之后沒幾天,二爺爺就離世了。
爺爺年老,腿腳不便,耳朵又背,二爺爺下葬后家人才將消息告知爺爺。
當(dāng)時爺爺“哦”了一聲,坐在圈椅上沉默了好幾分鐘。然后終于開口說話,大為不解地自言自語:“不能啊,前幾天我還去送牛奶,怎么人說沒就沒了呢。”
都說親情血濃于水,其實(shí)也敵不過時間,敵不過這幾十年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它們就像磚縫中的灰塵,時間一久就會不知不覺落滿了,怎么擦也擦不掉。
兄弟倆這一輩子沒少架梁子,不知道在那邊會不會和睦相處。
我問過大伯將來的打算,他說,將來退休了有可能會搬回到縣城吧,畢竟人一老了就更喜歡也更習(xí)慣跟兄弟姊妹們在一起。